鈕承澤:我不是陳綺貞 非常不小清新(圖)

撰文、編輯/王子燁

  都會愛情能有多少種形態?姐弟戀、三角戀、一夜情、劈腿、小三、單親媽媽……在一部電影裏窮盡所有關于“愛”的體驗,這是導演鈕承澤的需求;舒淇、趙薇、阮經天、彭于晏、趙又廷,兩大御姐女星加上三大臺灣新生代偶像,這是票房的保證;臺北的便利店、北京的四合院,臺式小清新加上北京大妞的貧嘴,這是兩邊接地氣的“雙城記”。《LOVE》,這是一部有愛有淚、輕松又沉重的商業片,但等等,說它“商業”的時候別忘了開場那個移動長鏡頭,將三組人馬六度關系全景展現,長達8分鐘。“不,是12分鐘!”豆導頗有些得意地糾正道。

  情人節,臺灣導演鈕承澤帶著一部就叫《LOVE》的影片清新登場。

  采訪鈕承澤(人稱豆導)當天通告差點取消,原因是——導演病倒了。在經歷了大陸5個城市的推廣以及臺北、香港的首映后,以體力小超人著稱的鈕承澤,終于讓人想起了他也是年近50歲的人。但豆導還是準時出現,他啞著嗓子問記者是否能抽根煙。在他重重吐出一口煙霧后,一句重重的感慨也如約而至:“我早就做足了心理建設,但沒想到還是有點‘罩不住’。”從2月2日開始,鈕承澤和《LOVE》團隊一天一城,北京、沈陽、廣州、重慶、上海、臺北、香港、北京。就在2月14日,參加完上海的首映后,豆導又連夜飛往柏林電影節,因為《LOVE》入圍了全景單元。

  想當年和豆導聊天,那時他剛剛享受到《艋舺》的成功,那時他和“華誼兄弟”的友誼尚沒建立,那時所謂的“臺灣電影文藝復興”還僅僅存在于業內的話語中,那時臺灣電影人北上拍合拍片還是有些遙不可及的未來。那時,豆導為了《艋舺》跑遍全臺灣。這次,他帶著第一部合拍片《LOVE》跑遍全中國。

  鈕承澤,曾經侯孝賢鏡頭中的小畢,曾經臺灣電影浪潮中最文藝的那張面孔,可他早早就知道自己不要做侯孝賢,他要拍“好看的商業片”。經歷了臺灣電影20年沉浮,他有過激揚,但更多的是失落。最慘的時候身敗名裂,沒錢、沒項目,整個世界都遠離了他。他甚至需要看心理醫生。直到《艋舺》出現,豆導開始了人生下半程。

  作為一個祖籍北京的滿族后裔,豆導熱愛談論對北京的“鄉愁”,“我從小聽著父親跟我外婆兩個人聊著北京的胡同,聊著豆汁。我曾經夢到像好萊塢電影一樣的紫禁城,我被父母責打之后會沖進房間遙對北方叫著阿公阿麼你們不在,沒人疼我。我從小非常戲劇化……”豆導把他進軍大陸的征程說成是一次回歸,是實現心中“大華語電影夢”的開始。“現在兩岸交流密切,每天有這麼多故事發生,但為什麼從來沒有在作品裏看到那種深刻有趣的反映?雖然隔著臺灣海峽,但我跟你的差距遠比我們兩個人跟陜北農民的差距小十萬八千裏。我想通過《LOVE》試試,成功了,我就又開創了一個例子。”

  于是就著《LOVE》,豆導和記者聊起了他的電影夢、他的鄉愁,以及整個臺灣電影的生態。

   對話鈕承澤

   “我有一個華語電影的大夢,我根本不是來圈錢的。”

  記者(以下簡稱記):臺灣相對比較小,大陸南北差異很大,東西差異很大,成就感是不是更大?

  鈕承澤(以下簡稱鈕):這是一次很勇敢、很浪漫、充滿信心的嘗試,華誼兄弟做那麼大規模的投資,在一部文藝愛情片來看它有點豪華了。我迎接這件事,我們盡力盡心拍了一部電影,我必須要最大范圍地提醒大家有這樣一部電影。這是一部我發自內心想拍的電影,它真的分享了很多我對生命、對愛情的體會。從形式上,集合了這麼多有意思的人。我有一個華語電影的大夢,我根本不是來圈錢的。我真的有一個很大的夢想,認為我們可以拍出真正好看的電影,可以終結好萊塢的文化殖民,有我們自己的華語電影緯度。

  記:你對外界評估“來圈錢”很敏感,為什麼呢?

  鈕:因為有聲音啊。大家好像都覺得臺灣導演集體北上了,也有些憤青偶爾來微博罵我……

  記:但去年的確是這樣,所謂的“臺灣電影文藝復興”嘛。你此前的《情非得已》《艋舺》都是在臺灣本土拍,但這次《LOVE》是你首次拍合拍片,可大陸的審查制度也好、文化差異也好,對電影作者來說的確會有限制。

  鈕:臺灣電影就是華語電影的一環,不管誰大誰小,土地、人口、政治等任何因素,我們加在一起就是一個民族。這個民族因為歷史、命運,存在一些特殊狀態,這個狀態對文化表達來說是最過癮的。臺灣只是一部分,我們還有15億的同胞,講著同樣的語言,有著同樣的傳承,我當然希望面對所有人,那才是所謂的華語電影。

  記:你認為這種“圈錢”的責難是所有臺灣拍合拍片的導演都需要面對的,還是只對你這樣?

  鈕:私下講,我某種程度上看有一種鮮明的必要做這件事。第一我父親是北京人,他1949年到了臺灣再也沒有見過所有北京的家人,所以北京對他而言是一種濃濃的鄉愁,那種鄉愁會傳遞給我。我從小聽著父親跟我外婆兩個人聊著北京的胡同,聊著豆汁。我曾經夢到像好萊塢電影一樣的紫禁城,我被父母責打之后會沖進房間遙對北方叫著阿公阿麼你們不在,沒人疼我。我從小非常戲劇化……然后我很愛讀史,我很清楚自漢唐以來,現在是這個民族千年一度的盛世。我們可以好好做一些事情,可能真的會有一個華語電影國度的出現,然后終結西方文化殖民。 “日子久了自然會見到本心,臺灣人跟香港人有些不同。”

  記:之前爾冬升私下問我,是不是你們內地媒體都覺得我們香港導演都是來圈錢來拍爛片的。但很多人有一種路徑依賴,2008年內地市場繁榮以后的確是一批香港導演來拍片,水準參差不齊。后來臺灣的朱延平也來拍了《刺陵》這種透支觀眾期待的影片。緊接著去年臺灣電影噴發,臺灣導演也來北上,很難不讓人想起此前的種種歷史。

  鈕:日子久了自然會見到本心,臺灣人跟香港人有些不同。我們這一代臺灣創作者沒有經歷過,或者說只有我經歷過之前侯孝賢、楊德昌那個時代,但在過去20年間、在市場那麼不好的情況下,我們都沒有離開這個行業,因為我們真心想拍電影,我們期待甚至自我催眠,因為我們相信電影不會消失,相信就算全球化浪潮再強大,但觀眾對于講我們的語言、我們的故事的電影一定有需求。這和香港電影人的心態,以及香港電影的生態非常不同。我們臺灣的導演,比如魏德圣等,都非常理想主義。

  記:魏德圣是一個更極端的例子,他的《海角七號》成功以后,第二個作品是《賽德克·巴萊》,在威尼斯放映的時候全世界都無語……和他比起來你真的有一種入世的聰明。

  鈕:我跟魏德圣的表現模式不同,但我們都同樣有著瘋狂的人格和很高的理想,都有很大的企圖心。一個理想的文化環境就是大家想辦法拍出自己覺得好看的電影。我覺得這個特色對于整個華語是好的,一如香港的“重商”,一樣是好的。你們也不要說香港導演圈錢,大家有這個需求,這就是一個融合的過程,就是得有瘋子,得有商人,得有純情的創作者,得有技術極好的工匠。我也會越來越多找香港人工作,因為他們確實有效率。

  記:你跑完5個城市的首映立刻啟程去柏林電影節,之前《艋舺》也入圍過柏林的全景單元,又在前一年的坎城發布啟動計畫。參加電影節是你作為一個商業片導演在藝術上渴望被認可的需求?

  鈕:身為一個自詡自己能拍出有內容的商業片的導演,兩次都被這樣最厲害的西方觀影平臺鐵定,很感激。我從去年6月到此刻沒有任何休息,那時候我在做后期,眼看著趕不上檔期了,我已經做好要往后推的準備,可是我的團隊不放過我,我拼了命在做。我剛看完粗剪心想完了,搞砸了,表演怎麼那麼差?在現場怎麼了,我喝醉了嗎?我難過了好幾天,決定重新剪。柏林電影節就是那時候找到的我,我就挑了幾場湊起來剛好一個小時放給他們看,在臺灣的發行伙伴華納兄弟試片間。但在大銀幕前我也被吸引了,很多細節、演員的反應都出來了。盡管字幕一塌糊涂,但是全景單元的主席看后非常喜歡,堅持讓我盡快做拷貝,一定要趕上電影節。你知道《LOVE》不是《艋舺》,《艋舺》他們會喜歡很正常,它符合西方社會對于東方的想象——舊日風情,古老城區,封閉的族群,血淚交織的劇情。但《LOVE》就是一部講北京、臺北當代都會的情感片,沒有任何的花哨,那是西方最熟悉的一套。可他鐵定了我,我從他的眼神中知道他真的非常喜歡。

   《LOVE》完全不是一部“小”清新

  記:之前你特別強調一個說法,《LOVE》不是小清新,你對“小清新”這個標簽格外反感?

  鈕:不敢說反感,說實話我對這個辭彙的理解跟掌握也不見得跟你完全相同。什麼是小清新?好像從陳綺貞到海島的小資,就是那種小情小調的東西。清新是好詞,是發自內心的好,但我們這個不小啊,《LOVE》無論從普世性、陣容、資金、技術,它完全不是一個“小”清新。它裏面當然包含清新的元素,那就是那個海島的文化氛圍。我不是陳綺貞,臺灣電影已經走到另外一個階段,我希望我們可以創造新的辭彙,而不是停留在以前那個概念當中。

  記:如果有新的辭彙,你希望自己被貼上哪一種?

  鈕:我不知道,等你們貼吧。

  記:上次我采訪《艋舺》的制片人李烈,她說一個在商業上成功的電影是制片人說了算,是監制定方向。你認為呢?

  鈕:我沒有這個問題,我本身就是制片人,在我小小的世界中,我是要樹立絕對權威的人。《LOVE》我是導演、監制,也是主要投資人。其實《艋舺》我也是監制,只是監制色彩會淡一些,我把李烈推在前頭。我的公司“紅豆”是一家很激情、很有趣的公司,創意、劇本、演員的選擇、班底的組成、制作、宣傳發行等等我們全方位參與。但這是危險的,也造成了我今日的疲倦。但是我越來越柔軟,越來越謙卑,有些事情當我無法掌握的時候我就交出去。

  記:你會有無法掌控的時候嗎?你身兼數職,聽上去好像超人……

  鈕:就是會有掉鏈子的時候。我有資格出來當這個烏鴉,因為我從小經營這個行業。大家真的不要昏了頭,電影工業的重新增立不是幾部賣座電影就可以解決的。我身在其中深深感受到無力,比方人才的缺失,對我而言尤其是制片人才,還有期待整個工業更成熟……

  記:你和李烈搭檔的《艋舺》創下了很多先例,所以我以為你們會像張藝謀和張偉平、吳宇森和張家振這種固定Team關系,為什麼沒有?

  鈕:我們只合作了一部《艋舺》,我們經常會吵架,雖然是為了工作,但很累。所以這次我們先算了,我們先各做各的,互相支援,把力量擴散。我這個人就是這樣,沒辦法讓人駕馭我。但是以后我會更柔軟、更謙卑。我和李烈也在講后頭的合作。

   隨時等待老天爺把天賦收走

  記:你的新片計畫是要拍動作片或者戰爭片,聽著都是那種很大格局的東西。但也會有人很遺憾,認為豆導可能再也不會拍出《情非得已》這種有銳氣、有“人”氣的“小電影”了。大導演是不是一步一步被架成“大導演”的?當你有更多的資源可以掌控的時候,或者為了掌控更多資源,你只能去拍大格局的東西?

  鈕:我下下部就想拍小片,因為我也有小小的、簡單的故事想要訴說。但是我覺得我必須先得建立一些例子,這些例子為我獲得足夠的資源。在我有力氣,還摔得起跤的時候做這些嘗試,是對我的“大華語電影夢”最健康的發展。因為你的每一次成功都是為華語電影做有意義的拓展。

  記:所以《LOVE》對你來說是你的“大華語電影”試水之作?

  鈕:對,我需要證明自己,你們也需要我證明我自己。但也許到最后都是老天在安排,到最后可能你會發現自由意志起作用遠比我們想象得小。我現在愈發謙卑的原因是因為我發現稍有不慎就會搞砸事情,唯有完全投入。我真的會拍電影,但憑什麼我會?我不是了不起,這些只是老天爺給你的禮物,你只是載體。

  記:你這個說法看似謙卑,實際上非常驕傲。

  鈕:是你看似驕傲,其實非常謙卑。而且這個能力有一天它會被拿走,江郎總會才盡,你總會老去。就看老天爺什麼時候把這些東西收回去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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